欧阳文：阿萨德政权的垮台—极权专制脆断的新例证
从11月27日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发起攻击到12月8日占领首都大马士革，短短10来天的时间，阿萨德政权即土崩瓦解。从表面上看，在此前貌似强固的大马士革政权闪电式崩塌十分令人震惊，但实际上这一政权早已危机四伏，反政府武装的攻击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叙利亚政权的崩溃及其强人巴沙尔·阿萨德的出逃宣告了阿萨德本人血腥统治的结束和由其父哈菲兹·阿萨德建立的阿萨德王朝统治的覆灭。叙利亚阿萨德政权的灭亡将对中东及整个世界地缘政治版图带来极为深远的影响。有研究者甚至认为其意义堪比柏林墙倒塌，可见叙利亚战略地位之重要。不过，叙利亚专制政权覆灭的冲击力的强度还须待观察，阿萨德之后的叙利亚的走向及其新秩序的建立还在未定之天。但阿萨德政权的倒台却为我们了解世界极权政体的结局提供了有意义的参照。
从极权主义的视角看阿萨德政权的坍塌，是一次典型的极权政体的脆断。所谓脆断，是指极权主义无法通过内部改革实现转型，只能以突然崩溃的形式灭亡。叙利亚阿萨德政权是否属于极权主义政权呢？继德国思想家阿伦特开启了有关极权主义的研究之后，学界一般将二十世纪世界范围内产生的极权主义政体分为两大类：以希特勒纳粹政权为代表的法西斯极权主义和以斯大林独裁专制为代表的共产极权主义。同时，在这两大类型之外，陆陆续续又涌现出不同形态的极权主义政权，如伊朗的神权极权主义政权。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在苏联的支持下在东欧、亚洲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一批共产主义政权应运而生。不过随着共产主义的渐渐退潮，各地以社会主义之名建立了不同的专制政体，中东的埃及、叙利亚即属于此类国家。
并非所有专制国家都可以称之为极权主义政权，只有在政治、经济、意识形态等社会的各个领域完全为独裁者掌控的情况下才符合极权主义的标准。换句话说，极权主义较一般专制国家统治更为密不透风，权力更加没有制约，甚至有一套理论来论证其统治的合法性。阿萨德政权由巴沙尔·阿萨德之父哈菲兹·阿萨德通过政变创立，他以武力控制叙利亚社会主义复兴党，使其成为其家族专制之工具，奠定了家族政权的权力与意识形态基础。在其执掌政权的三十年间（1970——2000），老阿萨德将叙利亚快速打造成一个典型的极权专制：党国控制社会政治、经济、意识形态。
正如所有极权政权一样，阿萨德家族必须应对来自外部的压力和内部的反抗并且不时需要玩弄伎俩欺骗民众。老阿萨德去世之后，叙利亚议会立即修宪，将总统年龄下限从40岁调低到34岁，以使巴沙尔·阿萨德能够上位。为了顺利掌握政权，巴沙尔·阿萨德上台之初，也摆出一副要进行改革的面孔，做出一些改革承诺。由于巴沙尔的英国留学经历，一时使得叙利亚社会呈现乐观气氛，民间社会开始复苏，言论尺度有所放松，西方有舆论将这一时期称为“大马士革之春”。然而，好景不常，“大马士革之春”幻象很快破灭。新总统站稳脚跟之后，打压异己，封禁言论，抓捕人权斗士，其手段之残酷不让其父。不过即使“大马士革之春”仅仅持续六个月，但仍然为2011年阿拉伯之春在叙利亚兴起播下了种子。
从2011年3月开始，包括首都大马士革在内的叙利亚数个城市发生了反政府示威。示威缘起于十几位少年在社区的墙上写下“人民希望政权倒台”的涂鸦，随后被悉数逮捕，少年们遭到酷刑毒打。面对全国上下的示威人群，巴沙尔下令武力镇压。一位名叫哈姆扎-哈提卜（Hamza al-Khatib）的13岁少年在德拉的一次示威活动中被捕后被毒打致死。人们在他的遗体上发现多处酷刑和骨折的痕迹，激起了民众对巴沙尔·阿萨德政权的强烈义愤。示威行动迅速席卷叙利亚各地。由于部分军队拒绝执行镇压民众的命令，于是叙利亚陷入惨烈内战。巴沙尔照抄其父雷霆手段，出动坦克、飞机轰炸城市街区、镇压民众。根据联合国的数据，2011年至少有5千人死于政府军镇压，伤者多达1万4千多人。按照法国驻联合国代表2022年12月的数据，自2001年以来,叙利亚有多达35万平民死于内战，多达1千4百万人流离失所。更有甚者，巴沙尔还多次使用国际公约严格禁止的沙林毒气攻击平民。巴沙尔政权的暴行受到国际社会的同声谴责。联合国指控巴沙尔犯有战争罪和反人类罪。
阿萨德政权之所以能够在“阿拉伯之春”时期苟延残喘至今，除了巴沙尔本人的残暴血腥之外，主要原因是来自俄罗斯的军事支持。但是由于叙利亚暴政人心丧尽，内部社会矛盾空前激化，其覆亡实际上指日可待。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暴戾统治者竟然还于2023年为中共政权堂而皇之邀请为亚运会的贵宾亮相于杭州！由于受到习近平高规格的接待，阿萨德成为杭州亚运会的高光明星。冒天下之大不韪支持嗜血强人，难道真能够加强习近平执政的合法性，彰显其治下盛世吗？也许，在中国国内严密新闻控制之下，习近平仍然可以欺骗中国民众。即使无法营造万国来朝的盛世，至少也有一国领导人出席以装点门面。对于习近平来说，即使巴沙尔手上血债累累，也只能饥不择食。
不过，所有独裁者都是短视的。在东欧、苏联共产主义政权解体之后，尽管中共层层设防企图堵塞所有渠道，残酷打压民主人士，但是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失败已无可挽回。中国血腥镇压1989年民主运动之后，中国共产极权被剥去了意识形态外衣。至习近平时代更是大步倒退，政权快速法西斯化。苏联、东欧共产主义政权的解体是同其意识形态的破产紧密相连的，意识形态崩溃之日就是共产主义极权脆断之时。然而，一些极权政权躲过意识形态崩溃的冲击，并未立即倒塌，如中国共产极权。也有如俄罗斯政权，普京阻断了苏联崩溃之后的民主转型之路，走向后共产主义法西斯极权。面对此类极权，人们提问：此类极权政体会崩溃吗？如何才能崩溃呢？叙利亚阿萨德极权政体的崩溃为我们提供了极权脆断的新例证。作为极权主义的阿萨德世袭政权，其意识形态体系并不精致，其舆论封禁系统也不完善，为了维护极权统治，不惜用军队、坦克残杀民众。阿拉伯之春之时，阿萨德政权之所以能够苟活下来，正是因为其残酷和血腥。但是，一时的镇压却不能避免其最终脆断的命运。
叙利亚阿萨德政权的脆断的例证告诉我们；一、无论极权如何凶残，都不可能摧毁人民反抗的意志；二、在极权看似得势，社会看似平静之时，也许就是极权崩塌之日；三、极权可能从外部摧垮，但归根结底是从内部被蛀空的。